叶  峰
　　《美术观察》2000年第1期

    我是十分赞赏绘画革新的，但我认为这种创新要有根基，要掌握创新中的“度”。做到有的放矢，适可而止。下面谈谈我个人的几点见解：
    一、“度”是界定画种的标尺
    大家都知道，水加温到沸点100℃会沸腾，如果继续加温，沸腾的水将不断地蒸发，变成水蒸气，也就是说由液体变成了气体。同样，水温降至0℃将冻结成冰，也就是由液体变成了固体，水从液体到气体的物态转化，是因为温度上升到了100℃的原故。而水从液体转化为固体，也是因为温度下降到0℃的原故。这个100℃和0℃就是水的相变临界点。临界点的超越，水就不能称之为“水”，而称之为“水蒸气”和“冰”。水、水蒸气、冰是三种不同的物质形态，它们各有其特征，不能混为一谈。
    同样，各种绘画艺术，也有它各自的特征，如油画被称之为油画，是因为它自十四世纪文艺复兴运动以来，经过几个世纪的发展创造，形成了一整套科学的体系，它的美学价值、观察方法和表现手法等都有它自已的原创性。油画使用的是以亚麻仁油等作为调合剂，用油画笔和油画刀等工具绘制在经过加工的油画布等依托材料上的，并利用各种油画技法，如透明画法、厚画法、直接画法、多层画法、综合画法等表达物象体积、空间、色光、质量感以达到真实地再现客观世界为目的。这种由特殊的工具材料表现物象的三度空间的真实感，传达作者写实的审美取向就是油画的特点。它们总体构成了油画“度”的标准。如果超越油画“度”的临界点，油画也就不能称之为油画了。炳烯画的产生就是一例子，它同样也以表达物象的体积、空间和色光为目的，但它使用的是以丙烯合成树脂为载体的颜料，用水稀释而不是用油料为调合剂。在制作方法上有它自己的特点。它虽然有油画般的表现力，但不能称之为革新了的“油画”，只能称之为“炳烯画”。
    中国画也同样，它之所以被称为中国画，是因为它是使用毛笔、墨等画在宣纸上的一种绘画艺术，它不讲究焦点透视，不强调物象的体积、空间和色光，而是用线条和墨色耒表达意象中的形和色(固有色)，它不以写实为审美取向，而是以写意来表达作者对世界的认知，这种以笔墨为基础的意象表达，就是中国画的特色，这种特色是中国几千年文化的积淀，是中华民族艺术的精华。也是中国画“度”的标尺。超越了它的临界点就不能称之为“中国画”。
    同样，水彩画、水粉画、版画等艺术样式都各有其特征，各有各自的“度”的标准。
    因此，我认为各种绘画艺术的“度”是由审美取向、工具材料和表现手法三者构成的统一体。有了“度”的限定，各种绘画艺术才有各自的特点和面貌，它们之间才有不同的差别，才形成了不同的绘画样式。“度”是样式与样式之间的内在本质，“度”是界定各个画种的标尺。  
    二、“度”的限定与各种绘画艺术的创新
    “度”的限定，不是创新的羁绊，而是创新的制约。在绘画的创新中，它使我们冷静科学地思考。不至于头脑发热而东奔西窜，最后“创新”出一些非驴非马的东西，油画不是油画，中国画不是中国画。
既要保留各画种的特点，又要有所创新和发展。就要注意该画种“度”的“饱和值”的增减，因为在饱和值之内，有着从最高点到最低点的无数值级，值级增加或减少的程度，就是创新作品的跨度。这就如一块饱和的朱红色，从中掺入白色和黑色，都减少它的饱和度一样。增加黑色它就向深红、暗红方向转化，加入白色它就向浅红方向转化。因此，“度”的饱和就是最能体现该画种特点的内在本质。饱和值的两极之间的无数值级，便是革新者的用武之地。
    印象派强调色光和笔法，但它仍然使用油画的工具材料来塑造物象的体积，空间的基本特征和传统油画一致，它用写实的手法表达作者的审美追求不变，因之它仍然称之为油画。同样，立体派强调形体的分解组合，野兽派强调色彩的装饰构成，它们都减弱了形体、空间和色光的“真实性”，强化了物体形色的抽象，但它们使用的依然是油色和画布，审美取向的本质依然相同。因此，它们没有失去油画的“度”，没有超越它的临界点。仍不失为“油画艺术”的称号。
    中国画从唐宋工笔重彩画开始，一直使用中国特有的毛笔、墨、绢和宣纸作为绘画的主要工具材料，以线的勾勒、墨和色层层的渲染为表现手段。它以散点透视和近于平涂的装饰效果，表达作者意象的审美追求和心中的“自然”，这就构成了工笔重彩画的特有的形式。
    明清的水墨为主的写意画，在保留传统的审美趣味、工具材料和表现方法的基础上，强调形的概括和提炼、笔墨的韵律和节奏，充分发展了笔墨的书写性和个性化。因此，它是革新了的“中国面”。
    但是，在有些五花八门的所谓“创新”中，有用水墨画在油画布上的写实作品，有在宣纸上画油画和水粉画的作品，有在画布上贴满了报纸、明信片、玻璃、镜了等作品。这些作者虽然“勇敢”地打破了工具材料的限制，但是，我认为这些作品给界定它们的“身份”带来了难题。因为，它们冲破了各画种的“度”的限定，超越了临界点的极限。不能冠以油画或中国画的头衔。
    三、“度”的超越与新的艺术样式。
    绘画艺术中“度”的超越，必然会产生新的艺术样式，这就给艺术领域的创新开拓了广阔的天地。    
    波普艺术家们打破了在画布上单纯绘制的传统观念，利用海报、报纸、杂志、
歌星、影星的甜美形象，采用绘画、装置、拼贴、丝网印刷、现成品堆集等手段进行创作，他们的审美取向打破了传统绘画的客观性和情感性，给观众一种毫无意义的、戏谑的意味，因此，它既不称“油画”，也不称之为“绘画”而称之为“波普艺术”，“波普”是流行的、大众化的意思，波普艺术家们采用的是大众化的手段，追求的是大众化的审美趣味。
    类似表演的“行为艺术”，表演者和舞台环境、灯光、声响和实物构成一个整体，整个表演无过程和叙事，让人感觉一切都是偶然发生。它是绘画?是电影还是戏剧?它只是它自己，一种超越于绘画、戏剧、电影“度”的行为艺术。
    还有装置艺术、后现代艺术等等，它们是影视、绘画、雕塑、工艺等的综合体。它们是一种新的艺术样式。
    是不是所有的胡编乱造都会成为一种人们承认的在历史上站得住脚的“创造”呢?回答是否定的，这种所谓“创造”只能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因为“创造”是在原有艺术的基础上的升华，没有对传统艺术的理解和继承，没有对现代社会生活的深入研究，就不可能对各种艺术“度”的特征很好地掌握，就不可能有所“创新”。因为人类艺术发展的历史，就是一个批判地继承、革新、创造的历史，社会、经济的变革必然赋予绘画艺术新的生命。继承是前题，是“度”的制约，革新是“度”的变通，是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量的积变超越了各种艺术的临界点，必然会产生质的飞跃，新的艺术样式也就相应地产生了。
    总之，绘画艺术的创新与发展是时代的需要，是历史的必然。闭关自守、固步不前是历史的反动。在我国美术界，有很多创新的典范，如董希文先生的油画《开国大典》就是成功的一例。它既保留了油画的体积、空间和色光，又加强了固有色的对比和装饰性，色彩艳而不俗，形体细而不腻，以明快的手法表现出一个泱泱大国开国大典的盛况。创造出了具有中国民族特色的油画新的样式。
    成功实践告诉我们，绘画艺术中创新“度”的掌握要适可而止，也只有在深刻掌握各画种本质特征的基础上，才能“变”好，才会有新的油画和中国画等绘画艺术的出现。这种“度”的限制不是保守，而是一种客观。苏东坡说的好：“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也就是说，“度”的限制可以使各种绘画艺术得到革新与发展，“度”的超越可以产生新的艺术样式。
    人类社会是在继承中不断发展的，作为人类文明的象征之一的绘画艺术也是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不断创新与发展的。但是，没有对各种绘画艺术“度”的认知和把握，就不会有绘画艺术真正的创新。